我爱的,是天地已爱过的
——读赵春秀诗集《被群山包围》
——读赵春秀诗集《被群山包围》
发布时间:2024-12-16 11:19:58 文:人邻(兰州) 编辑:乔萍 来源:巴彦淖尔日报



春秀生活的地方,北部是乌拉特草原,中部是阴山山地,南部是河套平原。早在原始社会,阴山以北地方就有人类居住,过着以狩猎为主的生活。夏商西周至春秋,鬼方、猃狁等民族游牧于此。如此古老的地方,且有草原有山地有平原,会对一个诗人有什么样的影响呢?这里百姓的日常语言,是晋语后套话和蒙古语,自然也会影响到她的诗的气息。

且看看她的《山路》——

山坳过于沉重/万物皆被清洗干净/寻佛的人把祈福留在山上/我想短暂地照看这里/车前草,桎木花/葱郁的六月/请再鲜艳一些/我的爱人正从此经过

这首诗里表现出来的,正是深陷都市的诗人们的无奈,他们远离自然,看似享受着现代化的便利,但其内心却又难以忘怀自然所给予人的慰藉。生活在都市的诗人,绝不可能将“车前草,桎木花,葱郁的六月”置换为钢筋水泥和玻璃,而显现出这样的诗意风景。人类生活场景的变化,带来甚至是逼迫着诗歌本身发生变化。人们渴望再一次亲近自然回归自然。但这种一次性的回归自然,无疑是淡薄浅显的。人和自然关系的剥离,使得人在亲近自然的时候,更像是匆匆的矫情的过客。“请再鲜艳一些,我的爱人正从此经过”,这样的诗句,也只有属于自然的诗人才能写出。

诗人在《词语颂》里则有着这样的诗句——

我爱的,是天地已爱过的/没有姓氏的草/纸鹤一样的毡房……

身居都市的人们,尽管可以飞来飞去,日行几千里,似乎所见甚多,眼界亦应该是宽广的,但看不到地平线的人,看不到“长河落日圆”的人,从来无从想象另一种浩大的自然和人生景象。而身居草原、群山和平原之间的诗人,她写下的却是“我爱的,是天地已爱过的”。这样的诗句,不仅是诗人的宽广胸襟,更是大自然的慷慨给予。而“没有姓氏的草”,赋予了草原与人可以相知的意味。“纸鹤一样的毡房”,既是写实,亦是梦幻。诗人用词语瞬间将鹤的喜悦飞翔与人类安妥身心的毡房联想交互在一起。

诗人的《延续》亦是,没有这样的地域特征,诗人不会有这样沉潜而广阔的力量——

再加少许应允:落日最后一刻落进土里/田野上,黑夜,降临/至亲和祖辈,压住藏伏的穷根,灾难,敞开的黄土/压着飞沙走石,有些事物,有些我/才得以延续

我们很难想象处身于内地的诗人会写出这样的诗。必须亲临这样的广阔场景,才能生发出这样的诗句。“落日最后一刻落进土里”,必然是诗人的亲历才有可能得到的。

我们再看看她的《黄昏所遇》——

冷风弹拨枯草,发出古老的声响/黄昏,羊群走下山/枯草,低到霞光里/在欣慰的伤感里,所遇孤独/带着阴郁的寒冷的气息/我们坐着,松鼠在脚下觅食/沙尘荡漾/我们的声音落进山谷/比草木更容易覆盖

整个意象带有着强烈的地域性特征,而其散发出的诗意,亦因其地域本身,而显现出独有的丰厚意味。



生活于斯的诗人,即便是表现自己的心境,也会显现出独有的风貌。看看诗人的《这是荒草的野外》——

我确信,东风坦荡/哪一条路可以出去哪一条就可以回来/出发之前,自己毫无目的/没有遇见或许会走到天黑,所以/有些时候注定要遇见,并让你停下来/它的头,低至腰身,借风摇动/极少有人看到它,孤独的褐色和干枯的外表/这是荒草的野外。没有一只飞鸟/我确定除了坚硬的外壳,风霜没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没有伤痕的向日葵/这种远离田野的孤单/曾让我满目苍凉并充满热爱/而这极度的热爱/让我以为自己还年轻

地理性的长久濡染、浸透,使得诗人在表现个人情感的同时,展现出某种苍凉的坚毅。一般女性诗人的柔弱细腻,在春秀这里荡然无存,而呈现出宏阔的诗意。在近乎坚实的抒情气息里,诗人笃定、决绝、不可侵犯,而又充满了对于生命的热爱。即便是抒情意味稍浓的诗歌,诗人亦是凭借其坦荡的勇气,将浓烈的情绪和盘托出。诗人《未来的每一天我都不会怪你》这首诗里这样写道——

说吧,读出每个字最重的音节/下弦月照耀这样的秋天,把光阴浪费成碎片/让秋风,让落日,让恒久的星辰给出启示/让咽下的粮食给出启示/年岁始于立春,终于大寒/翻开二十四节气,雪已经把我下白了/我怎么会怪你呢?

这首诗是写给一个人,还是写给岁月的呢?但我觉得,不必将这首诗理解得太过于窄。诗人更多的是写给了一切,是将她生命依赖着爱着的一切融汇在了一起。人怎么可能脱离了自然界呢?人生活在秋天,也生活在立春、大寒。由是,经历着岁月过去,诗人才会有了这样的诗句,“雪已经把我下白了”,也才会有“我怎么会怪你呢”这样的既是疑问亦是热爱的诗句。

再看看诗人的《多年以来》里的句子——

而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开始变老的

有哪个女诗人能够写出这样的诗句?面对生活的沉重,面对时光的流逝,诗人坦坦荡荡,一切不过如此。人类唯一能够跟自然界相抗衡的,就是想象力。在这里,诗人以人类的“深思熟虑”,抵抗着将要来临的一切。如许的“变老”,是生命恒久的无畏之美,抗衡了匆匆流逝的时间。



但凡女子写诗,亲情和爱是极为重要的部分。这样的诗,也确证着一个诗人内心最为柔软脆弱的生命温度。且看春秀如何写父母亲。她的《晒枕头》一诗里有这样的句子——

曲声悠扬/母亲在院子里打太极/燕子贴着地面,仿佛秋雨还不够欢畅/而此时/斗转星移,我们都在变老/看她锻炼/看她在自己的身体里写一本/关于母亲的书

诗人的发现是:母亲“在自己的身体里”“写”着自己。“锻炼”着的母亲,一举一动,是身体的“锻炼”,亦是母亲在流逝的时光里,就要写到最后一页的母亲之书。这肉身,是诗人爱恋着祈求着,但又无奈,无法阻止它的衰老的。写这样的句子,诗人的身心是贴上去的。诗人似乎并不用情,只是描述,只是用目光看着母亲,悄然写出了这样触动人的诗句。

诗人的《诗歌日历》亦是——

那日,我给母亲端了一个刚蒸好的鸭梨/她说,先放那儿,等下吃/随后,拖着沉重的老寒腿从卧室跟出来/站在那里/把给自己的一日认真翻过去

日月如梭,似乎后一代人刚刚长大成人,于人世还没有更深的认知和感慨,母亲忽然就老了。诗人笔下的母亲,稍稍一顿,“站在那里”,是母亲在想什么,还是要做什么,就“把给自己的一日认真翻过去”了。这“翻过去”里面有着多少诗人的感慨啊。

诗人写亲情,多是短诗。似乎写亲人,难以有更多的话语。这不是惜墨如金,而是情绪的不舍造成的。短诗,很多时候也就是在抓取一个具有表现力的场景。亲人给予诗人的,更多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看看诗人的《煮汤圆》——

是不是母亲煮汤圆时做了一个梦/姥爷、姥姥,爷爷、奶奶/我父亲都在桌前坐着/多点,再多点,不然不够吃/满锅的汤圆熟了。母亲手里拿着勺子/站在那里,发呆

诗中所描述的细节,与其说是诗人的发现,不如说是诗人的爱。是爱,才会发现这样的细节。

诗人笔下的父亲,则是另一个样子——

我和父亲相像的部分不算多/比如他缓慢而我急躁,他走到院里时/习惯拍拍身上,我喜欢跺跺脚/但我们,弓着脊背/系鞋带和看报纸的姿势/完全像一个人,包括微微涌起的双肩/肩负重担的滋味

父亲是生活的另一种负荷者。如果说母亲对于生活的重荷是近乎漫长,悄无声息的,忍受的,似乎并没有太过清晰的痕迹,作为男性的父亲对于生活的重荷却是无言的沉重。父亲的几个动作,“缓慢”“拍拍身上”“微微涌起的双肩”,既是诗人的发现,也形象地呈现了那难以言喻的一个男人在生活里承担着的一切。

写亲人的诗,最触动我的是《七月半》——

坐在青秀山/看了好几眼太阳/挪是挪不动了啊/腿和山一样重/青秀山不埋人/可我就是想/多看几眼/土里埋着的那个人

结尾的几句,叫人难过到读不下去,读不过去。所谓深情,此即是。人世的惦念,哪里还有比这沉重的。“腿和山一样重”,“可我就是想,多看几眼,土里埋着的那个人”。这样的诗里,既有情绪的深沉,也有着诗人生存地域的独特气息,也只有生存在那块土地上的人才可能写出。



诗人亦是以短诗见长。这本诗集里,只有一首略长的,大部分都是短诗,甚至是只有几行。长诗难度大,但短诗的难度一样。尤其是只有几行的,在语言上必须有精确的把握。诗人有两首短诗给我的印象很深,显现了诗人不简单的语言能力。一首是《黄昏》——

傍晚,回头看了一眼比我走得还慢的那个人/他手里拎着明天的早餐,还有几斤杂粮/力气不如从前了,不过,你看/我们还是把一天的太阳很快搬下了山谷

一首是更短的,只有两行的《海水谣》——

我停泊,我凝望,我是我的舵手/正在选拔海水

前者深沉,朴实,有着近乎自然一样的力量。人类的生存,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经由诗意的表现,微妙地呈现出来。而后者则有着令人惊奇的力量。一句“正在选拔海水”,让我们惊讶。突如其来的句子,几乎天赐,让我们在短暂的恍惚之后,忽然悟解,有了巨大的阅读惊喜。语言的力量,竟然可以如此!

女性的诗,大多缠绵悱恻,而春秀的诗,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另一种女性的力量。在《你不可含怒到日落》一诗里,显现了诗人镇静的力量——

外面的田野,被北风吹着/没错就是它,又近乎平静地告诉我/你不可含怒到日落/我尤其喜欢这样的诗句,在汉语诗歌的萎靡中,显现出一个女子诗意的勇气

诗人情感上亦是坚毅地承担,甚至是无畏地承受。我们再看看诗人如何在《北风吹》里写哭声——

卧室有块玻璃/施工时忘了加固密封条/窗缝儿隔三岔五悲伤一次/遇风从北边来,哭号个没完/几次想拿胶带或粘条封死/想到以后它只能咬牙承受艰难/还是让它哭吧/有了哭声,我们才懂得悲悯

这不仅是借物喻人,而其更为重要的是诗意的发现,是对于生命的遭遇,不是哭泣,而是“咬牙承受”。这是另一种生命的隐忍的坚毅,是对生命之伤的大悲悯和大坚毅。



诗人生活的地方,较之过去,生存的环境自然已经有所变化。诗人也不得不进入所谓的现代生活。《恍然大悟》这首诗,是诗人另一种对于生活的窥伺和发现——

那些年,总有擦肩而过的人/自言自语说着什么/没等听清,相互已走出好几步远/如今,我走在大街上/也自言自语,我怀疑/我和他们是不是说着同样的话/只有自己才听得清,才明白怎么回事

这样的诗,在这本诗集不多,但它可能代表了一种方向,代表了诗人的另一种探索。

在诗歌的写作过程中,诗人亦有着对于语言形式的探索。在诗人诸多的诗作里,我们可以看到词语的简洁,一两个词,即是一行。这样的形式,是不断的切断,也是诗的节奏,以其短,以其不断的转行、词义的不断敲打,完成其诗意。比如《下雨了妈妈》这首诗,句子短截,甚至还借助于词语的单调重复,用音乐的形式,以“是孤单”这个只有三个音节的短句反复出现,巧妙地完成了这首诗——

一只碗,是孤单/锅里的饭菜/刚好盛下/是孤单/微信窗口有妈妈/隔着手机屏喊/下雨了/——妈妈/没人答应/是孤单/妈妈下楼了/403是孤单/摆好的饭菜看不出冷热/牛肉酱是上次寄的/没有开封/在老地方/是孤单/哥哥留言/妈妈我上车了/那人还在窗前/瞭望远方/是孤单/身后的马莲花呀/你把妈妈的头发照得那么白/每一根都白了/多么孤单

不断出现的“孤单”,无言地敲打着我们的神经,令人欲哭无泪。除了这样的诗,诗人一些诗里亦有近乎冗长的句子,长达两三句话那样的,舒缓地延伸再延伸,述说一样,以不断推进连缀的词语,深入读者的内心,完成了诗人欲表达的。

在诗的结构上,诗人亦有自己的探索。许多诗的最后一节,仅仅是一行。这一行似乎可以与上一段合并在一起,但突然的离断,拓展了更大的诗意想象空间。



诗人的许多诗,似乎还都可谈谈,但我还是打住的好。自然,诗人还有不足,也偶有失误,也有可以商量斟酌的词语,有的诗还可以更为深入地去挖掘。但这些并不会遮掩诗人写了那么多的好诗。还是请读者读一读这部诗集吧,读一读一个人作为一个诗人,一个诗人作为一个人,对于尘世时光的生命见证。文章就在诗人的《愿望》这首诗这里结束吧!

只此一生,我喜欢这样走一走/甚至喜欢,在野外拥有一间茅草屋/像儿时,躺在沙地上看瓜/忘记时间,且睡得十分安稳/所需物品越简单越好/那时我忘记的,与我记住的相差无几

“只此一生,我喜欢这样走一走”,写得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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